奶奶的星星 奶奶的星星史铁生原文

奶奶星辰的回忆

我的记忆之始，是躺在奶奶的怀中，我哭闹不止，原因早已忘却。窗外山墙的灰皮剥落，形状似一位老者，显得有些古怪。奶奶轻轻搂着我，轻拍我背，哼唱着催眠曲。我渐渐停止了哭泣，转而倾听那美妙的旋律，那声音如轻飘飘、缓缓流淌的风。是鸽哨？是秋风？还是落叶轻触屋檐？又或者，仅仅是奶奶温柔的哼唱。直到现在，我仍无法准确描述那声音的来源。

我是奶奶抚养长大的。许多人曾当着我的面对奶奶说：“这孩子是奶奶一手带大的，长大了也忘不了奶奶。”那时我已稍懂人事，会瞪着那些人说，心中暗想：他们这么说干嘛呢？尽管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的深意。

我好奇地问她：“等不到哪会儿呀？”

她回答说：“等不到你孝敬我一把铁蚕豆。”

我欢快地笑了起来，知道她并非真的那么想。我总是无法想象，等我赚了钱后要给她买什么。无论是爸爸、大伯还是叔叔给她买礼物，她总是说：“用不着花那么多钱买这个。”其实，奶奶最喜欢的还是我给她踩腰、踩背。

夜晚来临，她常常因腰疼、背疼而让我站在她身上，来回踩踏。她躺在发出“哎哟哎哟”的声音，却还一个劲地夸我：“小脚丫踩上去，乎乎的，真舒服。”虽然我对此颇为不耐烦，但她的腰和背确实让人感到无比宽阔。

我曾问过她：“长大后我还给您踩腰吗？”她回答说：“哎哟，那你还不把我踩死？”过了一会儿我又问：“您为什么总说等不到那会儿呢？”

她回答说：“因为我老了，可能不久于人世。”

我问：“死了就怎么了？”

她答道：“那你就再也找不着奶奶了。”

听闻此言，我不再吵闹，安静地依偎在奶奶的怀中。这是我对于生命无常的初次深刻印象。

一个冬日的下午，我从睡梦中醒来，却发现奶奶不在身边。我焦急地扒着窗台呼喊她，但窗外只有风和雪。直到晚上，奶奶出乎意料地回家，我才停止了哭泣。

夏夜时分，满天星辰闪烁。奶奶所讲的星的故事与众不同。她并未说地上死一个人，天上就熄灭一颗星，而是说地上死一个人，天上便多了一颗星。

我问奶奶为什么人会变成星星。她说：“是为了给晚上行走的人照亮道路。”我们坐在庭院里，欣赏着夜晚的美景和奶奶的芭蕉扇驱赶的蚊子。那晚的风、那片天、那些星星都深深印在我的心中。

那时我还未曾理解，每个人死后是否都能化作星星为生者指路。

岁月流转，奶奶已离世多年。然而她抚养的孙子仍对她念念不忘。尽管我明白奶奶讲的故事是神话，但每个夏天的夜晚，我仍会仰着脸仰望星空，仿佛仍在寻找奶奶的那颗星……

我开始思索奶奶的那一则神话的深意。我深信每个人活过的人生都能为后来的人留下一些光亮，哪怕是一颗巨星、一把火炬或者只是一支含泪的蜡烛。